无小端

笨拙地学习做个温柔的人

雪域女郎

“山巅的雪未融,我站在那片圣洁的土地上,祈求西藏的佛保佑我的格桑花。”



1


“下个月想去西藏。”


这是这个月以来,杜穗第三次对我提出这个想法。


“去那儿干嘛?”


“拜佛。”


我不可置否,杜穗确实是个信佛的人,从她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——脖子上挂着观音像,手腕上还戴着细佛珠……


我觉得要是有机会的话,她说不定还会在我们的婚房里供上一尊佛像。


没错,我们要结婚了。


虽然我们才认识不到四个月。


但杜穗确实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。


人到了三十这个年纪,就不能只考虑喜欢还是不喜欢了。各种重要的事情都得排在前面,比如赚钱,比如成家……到最后就会发现,喜欢这东西已经被挤得远远的,好像没了它,也不会缺胳膊断腿。


我和杜穗很合适,他们这样觉得,我也这样觉得。


我们俩很合拍,各方面都是。


对于她想去西藏这事儿,我其实没什么异议,去外面走走也好,算作两个人的婚前旅行。


只是……


“三月的西藏很冷吧?”


我抬头问了她一句。


杜穗低着头摆弄手机,轻轻唔了一声。


我没说话,我知道她没听见我问什么,杜穗对于不想听的话总有一种神奇的忽略能力。


我叹了口气,妥协道:“下个月什么时候去?”


她终于抬起了头,对我说:“九号。”


脱口而出,像是早就计划好的。


2


三月的拉萨确实很冷,但也确实很美。


晴天多过雨天,高原的风一阵接着一阵,刮脸,却不刺骨。


尽管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,但高原反应还是让人避免不了。


在旅店住下之后,我几乎是拔腿就冲向了厕所,


想吐,又吐不出来。


我洗了把脸,用手指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。呕吐感再次反上来的那一刻我莫名产生一股难受劲儿,也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陪杜穗来这里遭罪。


但她的情况比我好上很多,像是早就习惯了这里的低压低氧。


“还难受吗?”


杜穗敲了敲门,询问了一声我的情况。


我喘了口气,应了句没事。


她倒也没在多问什么,只告诉我旅行包里有红景天,让我出来之后吃上两颗。


我揉着脑袋,低声说了句好。



事实上,生理的不适是会影响人的心情的,最起码杜穗在告诉我第二天要去布达拉宫的时候,我是不太乐意的。


来之前我也算做过攻略和规划,也知道刚到这里的一两天是不适合去那么高海拔的地方的,这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。


然而杜穗少见地没和我达成一致的意见。


“你难受的话,我一个人去也行。”


她说这话的时候,已经在收拾东西了。


我知道她不是在说气话,实际上她也很少对我生气。杜穗是个很温柔的人,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更像乖巧的小女生,很安静,不闹腾。


大家都说我们像一对模范情侣,可其中的客气疏离只有我们自己知道。


她想自己一个人去。


如果这是在家,我绝对不会多说什么,但这里是西藏,我们都不熟悉的边境地方。


“我陪你去吧。”


“嗯?”


“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,不安全。”


3


今天是个很好的晴日,但气温实在不高,阳光那么烈,照在身上竟然一点都不暖。布达拉宫很壮观,亲眼所见的视觉冲击远比在电视屏幕看的要大。


我想,里面肯定供了很多尊神佛,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藏民对着它朝拜。


宫殿所对的大广场上,他们虔诚地仰望着自己的佛,双手合十,做着三步一磕头的拜礼。


杜穗明显比我要兴奋,要拉着我加入他们的行列。


“我要是拜的动作不对,他们会来围殴我吗?”


我哭笑不得,实在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想出这么奇怪的问题。


我回答说:“不会的,拜佛嘛,心诚就够了。”


“他们说。”


“说什么?”


杜穗冲我笑笑,然后也学着藏民们的样子,面朝布达拉宫,做了一个跪趴的姿势。


“你……”


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怎么做,也来不及阻止她。


和那些有专业护具的藏民不同,杜穗穿着一身冲锋衣,在众多佛徒中格外扎眼,尤其是她还做着这样一个大幅度的动作。


我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,看得我脸面有点挂不住,毕竟我们只想出来旅个游,并不想成为人群的焦点。


我拉了拉她的手臂,小声说:“别拜了,咱们走吧。”


她看了我一眼,并没有接我的话,依旧转头看着那座恢宏的布达拉宫,眼神虔诚似水。


“你见过西藏的格桑花吗?”她忽然这么问我。


“什么?”我疑惑不解。


“高原上的格桑花,”她指着远处一座雪山对我说,“藏民们把它作为幸福和美好的象征。”


我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看,除了白茫茫的雪顶,也看不见其他什么东西。我收回目光,又悄悄地往四周瞧了瞧,然后用力把她拉起来,说:“这些我们回去再说。”


“去看布达拉宫吧,”杜穗没有继续说格桑花了,她低下头拍了拍掌心的灰,看着那座城喃喃一句,“那里很美,真的很美。”



“你是不是以前来过这里?”


杜穗已经走在了我的前面,脚下的石阶又高又陡,我的高原反应有些严重,体力已经跟不上杜紫了。


“你说什么?”她问我。


我弯腰撑着大腿,喘了口气重复了一遍:“我说,你以前来过这儿吗?”


“嗯。”


难怪,看她一路上都很熟悉的样子。


“和前任?”我忽然问道。


她愣了愣,停下了前进的脚步。


我想我是猜对了,确实是和她的前任。


男人的直觉有时候也很准。


从到达西藏开始,杜穗就变得有些奇怪,她像是和这里有解不开的情结。


情结这东西吧,大多是因人而起,大多是关于爱情。


谁心里没惦念过那么一个人呢?


我也没想继续问下去,大家都是成年人了,有的话不必说得太明白。


我轻咳一声,准备转移这个不愉快的话题。


“不是前任。”


“啊?”我一下没反应过来。


她又重复了一遍,说:“不是和前任来的。”


我等着她继续说,但却没有了下文。


杜穗站在台阶上方,脊背挺得笔直,像她指给我看的那座雪山。她抬头看远处的山巅,发丝被风吹得扬起,遮住了那双眺望的眼睛。


我仰头看她,却看不懂她。


4


我没想过要看杜穗的手机,可抑制好奇心的做法往往是适得其反。


她有太多的事没告诉我。


我在旅馆外面抽了支烟,想舒缓一下自己烦闷的心情。要换作以前,我肯定不会在意这么多,但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,一想到杜穗心里还藏着一些不能告诉我的事,甚至可能有一个不能告诉我的人……一想到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。


我掐灭了烟,回了我们的房间。


杜穗还在洗澡,手机放在外套的口袋里。我蹑手蹑脚地摸出来,莫名生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。杜穗和我说过,锁屏的手势密码是“Z”,因为简单易懂,她记得住。


我单指滑过,顺利开了锁。


微信、微博、QQ……所有的社交软件我都翻了一遍,没什么异样,她就是我看见的那个杜穗。


什么都没有吗?


我心里涌上一股不信任伴侣的负罪感,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窃喜与庆幸,连我自己都差点将它忽略。


我往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,水声哗啦啦,杜穗还没那么快出来。


我东翻翻西滑滑,却一不小心点开了她的图库。


杜穗的自拍不多,图库里的照片大部分是手机截屏,喜欢的句子、趣事分享……都是些小女孩的日常。


我手指下滑,却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相册。


什么照片会让她上设备锁?


我皱起了眉,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。


我觉得这里面就是我要找的东西。


“0421……不对。”


密码错误,不是杜穗的生日。


那会是什么呢?


我又试了好几个数字,甚至连我的生日都输过了,还是不对。


我捧着手机瘫在床上,一副脱力的模样,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自动回放着我们相处的日子,一帧帧,一幕幕……然后定格在了我们计划要去西藏的那一天。


——“下个月什么时候去?”


——“九号。”


我骤然睁开眼,对着手机输入了一个日期,其中有好几次因手指颤抖而差点输错了数字。


0309,密码错误。


我咬了咬嘴唇,心里又涌上了一团迷雾,脑中的电影又在继续。


——“明天去布达拉宫吧。”


——“那么早?”


——“嗯,你不舒服的话,我一个人就行。”


——“不能过两天再去吗?”


——“明天就很好。”


……


我屏着呼吸,输密码的时候像是在拆一颗定时炸弹。


0310,解锁成功。


5


杜穗说得对,格桑花很美。


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,正撞见我拿着手机的样子。


面面相觑,四目相对,我们俩愣在原地,谁也没有说话。


“你……都看见了?”


杜穗开口问我,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感。


我张了张口,却说不出什么话,也或许是有太多话想说,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说些什么。


“我们谈谈吧。”


这句话还是杜穗说的。



十分钟后,我们坐在了临街的一个小酒馆里。


杜穗向老板要了当地的青稞酒,摆在桌面上满满好几杯。


我阻止她倒酒的手,说:“别喝那么多。”


“这是啤酒,度数不高。”


她撇开我的手,自顾自地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。


我知道她的性格,犟的时候也是真犟,劝不动的。


可她只喝酒,也不说话,明明说要谈谈的人是她。


我坐在她的对面,默默看着她灌酒。小酒馆里的人不多,没人注意到我们这对坐在角落里的异样情侣。


或许……可能不会是情侣了。


她喝了多少呢?我不记得了。她酒量不好,可还是一杯接着一杯,像是在给自己灌水。


我想阻止她,却没什么理由。


“她很漂亮,对吧?”


杜穗捧着酒杯,朝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。


我问:“谁?”


“……她。”


杜穗的脸上已经浮上了一层淡红,她喝酒上脸,已经有点醉了。


我没有回答。


杜穗又拿出她的手机,似乎是点错了密码,滑动了好久才把它递到我眼前。


“你看,是不是……很漂亮?”


我抬头,面无表情。


屏幕里是两个女孩的合影,正脸对着镜头、笑得开心的那个长发女孩是杜穗,而另一个女孩穿着一身军装,侧眼瞥着镜头,短发下的眼神飒气洒脱。


她靠在杜穗肩窝里,吻着杜紫白皙的脖颈。


显而易见地,她们是一对情侣。


6


杜穗心里的那个人是她,也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她。


她和我说起她们的故事的时候,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甜蜜的氛围里。看得出来,她很喜欢她。


杜穗说,那个女孩叫周迪。


她们认识是在高中的开学典礼上,她在台上致辞,周迪在台下鼓掌,眼神交汇,是一见钟情。


同性恋这条路不好走,她们的事情传开以后,其他人看她们的眼神像在看瘟神。这一路上困难众多,但有她们携手一起跨过。


三年书海熬过,周迪考取了西南的军校,而杜穗选择留在南方念书。


都是南边,却相差甚远。


离别那天,杜穗哭得像个泪人,而一向刚硬的周迪也忍不住掉了眼泪。


“阿穗乖乖,别哭了。”


“可我舍不得你。”


“又不是不见面了,等下次有机会,我带你去看西藏的格桑花。”


“说话要算话。”


“好。”


……


杜穗讲到格桑花的时候就在笑,她说的不像是花,倒像是忘不了的人。


她眯着眼睛冲我傻乐,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,拿起手机对着屏幕一顿猛划。


“你没见过吧,格桑花真的很美。”


她把手机给我看,屏幕近得差点怼我脸上。


我看见了。


还是周迪。


照片里都是她的身影,哪有什么格桑花。


杜穗上了锁的相册里,全都是她们俩的照片,穿军装的、赏花的、去西藏的、喝酒的……全部都是。


里面是我不认识也不了解的杜穗。


我该说什么呢?又能说什么呢?


每个人心里都会有别人,我先前就告诫过自己。可有些东西来势汹汹,我发现我对杜穗的感情已经不知不觉地到了另一种程度。


我已经不能接受她心里有别人的存在。


“杜穗……”


“齐沉,”她忽然叫了我一声。


“对不起。”


我听见她说。


7


也许我一开始就已经输了,输在了起跑线上。


杜穗很爱周迪,不是喜欢,是爱。


所以她才会执意要在三月十号来西藏,


因为那是她们在一起的日子。


所以她今天才会说和我说“她不是前任”,


因为在她心里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过。


所以她才那么喜欢格桑花,


因为周迪才是她的幸福和美好。


所以……


她没想要和我结婚。


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这个事实,即便有心里准备,但我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。


我现在很想抽一支烟。


“你很爱她?”我咂咂嘴巴,明知故问。


“是。”她毫不犹豫,眼神不躲不闪。


“那为什么会分开?”


这句话像是戳到了她藏匿的痛点,杜穗几乎是在瞬间就红了眼眶。


“是啊……为什么、为什么就分开了呢?”


我从她语无伦次的醉话里,拼凑出了这个故事的后半段。


我以为她们会像许多同性恋情侣一样,因为家庭的阻挠,或者是社会的歧视,而不得不选择分开。但故事不是这样,现实远比我想象中残忍太多。


周迪毕业后被分配到了驻藏的军队里,边境苦寒,生活并不好过。但她每每给杜穗写的信里,都是以一句“我这里很好,你呢?”为开头。


她的话并不多,也不太擅长表达,把信里的内容挑挑拣拣,无非就是些让杜穗多注意身体的话。


杜穗给她回的信往往有好几页纸,会把生活中所有的事都说给她听,大大小小,事无巨细。


三年军队待下来,两个人通信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。


最后那封信,是周迪写的。


以一句“穗穗,我这里很好”开头,再以一句“来年春天我就回来了”结尾。


竟成绝笔。


周迪没等到来年春天,杜穗也没等到她回家。


“信寄出去的第二天,周迪接到了紧急救援任务,然后……大雪崩,她没走出雪山。”


寥寥数语,杜穗仓促结束了她们的故事。


大概还是无法面对。


8


“这么多,我们写的信,有这么多。”


杜穗把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平行状,距离太远,份量太重。


她醉眼朦胧,盯着自己的手愣神片刻,终于像撑不住了一样,趴在桌上失声痛哭。


“别人都回来了,怎么她就留在那里了呢?”


“他们说她是烈士,可谁他妈想要做烈士。”


“我们都说好要结婚的,她食言了。”


我垂着眼睛,只能看到杜穗乌漆漆的发顶。肩头一耸一耸的,我第一次见她哭得这么心痛。


这家小酒馆被湮没在了众多建筑里,拉萨的街道热闹繁华,杜穗在这里看不到边境的雪山。


“齐沉,我不爱你。”


“我知道。”


“我也不能和你结婚。”


“……嗯。”


“对不起。”


我说不出没关系。


我想给她擦一擦眼泪,但伸出手之后我还是犹豫了片刻,然后拿了一张纸巾递过去。


她接过,说了句:“谢谢。”


我说:“不客气。”


可明明好客气。


9


西藏之旅没有我们的结局。


离开的前一天,杜穗对我说:“藏民们相信,对着雪山许愿,天神能够听见。”


我站在她旁边抽着烟,没有搭话。以前她总让我戒烟,现在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抽了,却并不太乐意。


“你相信吗?”她又问。


“信。”


我掐灭烟头,对着那片圣洁的山巅双手合十。


——岁岁平安,穗穗平安。


杜穗问:“你许了什么愿?”


我答道:“说出来不是不灵了吗?”


她苦笑:“不说也不会灵验的。”


我盯着她腕上的佛珠,反问道:“那你为什么信佛?”


“不信佛的话……我不知道该信谁了。”


我了然。


她还是为了周迪。


说实话我是真的羡慕这个人,能被杜穗放在心里挂念一辈子。


可我又不能怪任何人,越是这样,越是痛苦。


因为谁都没有错。


我们这段算不上恋爱的恋爱即将结束,我舍不得,却只能说再见。四月前的初见不算完美,但现在的落幕我不想留有遗憾。


“杜穗,我喜欢你,以后别再联系了。”


她说好。


及时止损,我能做到,她做不到。


印象中的最后一眼,我看见杜穗望着遥遥的雪山和布达拉宫。这次我看清了她的眼神,是快溢出来的眷恋和思念。


她对那座葬着爱人的雪山,抬手行了一个军礼。


是敬,也是爱。


离开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,永远守护着牵挂的人。


我想,西藏的佛会看见的。


——End




文章灵感来源于B站UP主(他比煙花寂寞)的视频文字:

“毕业旅行和她一起去了西北,去了拉萨,去看雪山看沙漠看银河。可是拉萨大大小小的佛也没有保佑我,对流星许愿说要结婚也没有用。”


愿所有相爱的人都能被神祝福——至白头偕老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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